作者:月落乌堤
来源:寻瑕记(ID:xunxiajun)
01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催收开玩笑。”
“那天我接到老哥子电话,让我去一个客户那里收一笔贷款,金额60万,已经逾期一年半,客户一直以各种理由不还款。”把老四坐在对面,对这次成功收回60万贷款,娓娓道来。
“根据老哥子提供的信息,这个客户是通过担保公司(也就是老哥子的公司),用自己的一套房产和在经营的厂房为担保物,通过担保公司向银行贷的款,贷款期3年,每半年还一次利息,到期还本金,利息4.9厘。三年了,客户从来没有逾期过,老哥子的担保公司看他还完最后一期利息,就和客户沟通续贷,按照之前的情况,续贷基本上是没问题的。”
“没想到的是,客户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主意,说这种担保贷款,还不还没关系的,反正担保公司都会先代偿,还要一次性收取1%的担保费;就算要贷款,自己去贷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让担保公司再多赚一笔钱?于是客户开始不配合续贷工作,到期了竟然连本金都不还了。”
“根据老哥子他们的调查走访,客户的公司经营情况很好,是做地方特色产品的,已经做到了行业领头羊,并且政府还出面给地给厂房。这三年,客户在市区购置了一套自住房产,回老家也盖了小三层,算是事业有成。”
“贷款到期,银行正常逾期催收,无果,便将这笔贷款移交给老哥子的担保公司,老哥子先通过常规手段催收,家里厂里也去了无数次,客户都推说现在是生产旺季,资金紧张,没办法还贷,当然也动用了一些其他手段,都不管用。”
“然后老哥子就找到我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把老四一脸自信,自信源于6年前他进入催收行业,用自己的种种“手段”,成功的帮助老哥子的担保公司收回不少钱,有三两万的民间借贷,也有几十万带担保的银行贷款,这期间也积累了不少催收的实战经验。
“其实像这个客户,明明知道他还得起的,如果走司法程序,浪费人力物力时间,用不着这么麻烦。”
“我到了客户家里,就坐到沙发上,问他要不要还钱,坐了个把小时,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复,我就从兜里拿出卡尺刀,在手里把玩起来,玩得同时,又问了几次你到底还钱不还钱。客户还是没有表示,这会儿他家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我见人多了,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就拿卡尺刀往我大腿上扎了一刀,又问道,你还不还钱?这时他让老婆先带着家里人出去吃晚饭,我就说,走什么走,坐下来,看看他是怎么不还钱的。边说的时候,又往自己大腿上又扎了一刀,同时又问了一句你还不还钱。”
“之后,客户一个劲的说话,说什么经营不好,被政府骗了,投P2P被坑了,股票跌成狗屎了,反正就是各种卖惨。我都懒得搭理,见客户开始有点动摇了,我就又问一句你到底还不还钱。问的时候又往大腿上扎了一刀。”
“就这样,我问一句‘你还不还钱?’就往大腿上扎一刀,虽然是小刀,但是也是刀刀见血。最后,客户的老婆先崩溃了,直接说还多少,马上转给你,过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老哥子便打电话过来说钱到账了,应该是客户老婆的银行账户开通了大额交易,毕竟是做生意的嘛,才会这么快。然后我自己就回去了。”
我问把老四,你给自己扎了多少刀,把老四笑着说:“也就五六刀吧,他老婆松口后就没再扎了。”
把老四嘬了口烟接着说:“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啊,还不是起一个威慑作用,一般我扎自己的时候,都是客户本人以及家人在的时候,并且还要分客户,看他是不是还得起,是不是能一次性还完,如果不是,那扎一百刀也没用。
再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自己都敢扎,惹急了指不定就往谁身上扎了。”
02
有人的地方就有欠款,有欠款就有催收,催收这个行业,就是这么一个匪气的江湖。
早在公元前298年,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就曾靠放债为生,奉养三千门客讨债追息,并传下冯谖焚券的义举佳话。2300多年后,催收行业却在国内异化出种种恶象。
中国真正意义的催收,应该出现在1995年以后。这一年,第一张信用卡——“贷记卡”由广发银行推出并发行。
信用卡的贷记余额,实际上也就是银行给客户的授信余额。可以说,信用卡的出现,直接刺激了催收行业蓬勃发展,此前的贷款,要么是抵押贷款,要么是担保贷款,而信用卡“贷记”的属性,让贷款不再高高在上,任何人只要符合银行的信用评估体系,就可以从银行获取一定额度的资金。
信用卡的出现,一方面降低了银行贷款的门槛,增加了客户量和不良率,势必要求银行在有限的业务资源范围内,将催收业务外包出去,形成催收行业的收入来源;另一方面,由于金融机构的管理约束,几乎所有催收方都会保持一定的催收手段上的克制,银行在外包时,也会考察评估催收公司是否规范。
随着催收行业的发展,一些大的催收公司慢慢涌现,瞄准消费信贷的三大供应商:银行信用卡系,消费金融系,以及现金贷系及714系高利贷。
根据央行发布《2019年第二季度支付体系运行总体情况》的报告,截止到2019年6月30日,银行卡授信总额为16.32万亿元;银行卡应偿信贷余额为7.23万亿元。信用卡逾期半年未偿信贷总额838.84亿元。
800多亿的半年及以上逾期规模成为了催收行业丰沛的上游水源。而且,“消费主义”支配下,信用卡逾期余额还在继续扩大,根据艾瑞咨询预计,2017-2022年,信用卡逾期余额的增长率依旧高达25.2%,远高于整个账款拖欠市场的增长速度。
根据网贷天眼的数据,截止到9月份,中国互联网借贷平台共计超过6500家,一波波P2P爆雷潮后,现在仍正常运营的900多家,超过5500家已经出现问题,要么跑路,要么暴雷,要么倒闭,要么清盘整顿,几乎没有良性退出的。
随着问题平台井喷,催收机构迅速崛起,高达7700亿的贷款余额,使得P2P取代银行逾期催收,成为催收的主要业务来源。
03
2005年,一家名为长沙天曼投资的咨询在湖南长沙芙蓉分局登记成立,几经整合,于2015年9月注销。
2014年,谭曼带领着脱胎于天曼投资的湖南永雄资产管理集团有限公司,成为了全国最大的民营催收公司,并延揽了小额贷款知名人士张化桥担任副董事长,原海通证券董事长王开国担任董事。
围绕湖南永雄,谭曼构建了一个催收帝国的雏形,长沙永雄:股权投资平台,湖南卫成:大数据风控管理平台,长沙裕邦:软件及数据处理中心,并与高校合作开发数据系统。
以大数据支撑风控,以风控来促进催收,以催收利润进行股权投资,投资收益反哺大数据相关的技术开发,从而形成了一个集团化运营的链条。
这年头,连催收都追求闭环。
2015年11月8日,湖南永雄正式启动新三板上市计划,被当地金融办官员冠以“知名的民营小额不良资产管理公司,长沙高新区引进的高新技术企业”等耀眼光环。同一年,另一催收巨头一诺银华曾高调宣布拟挂牌新三板挂牌,最后因政策限制而终止。
2016年,保荐人湘财证券先后遭遇了大智慧收购折戟、董事长牵连被处罚等波折,还多次因为违规情况被全国股转系统和证监会处罚,湖南永雄新三板上市计划也因此搁浅。
上市受阻的湖南永雄搭上了国资的东风。2016年,根红苗正的湖南省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与湖南永雄签署长期战略合作协议,正规军和游击队联手,湖南永雄迎来了10年发展的高光时刻。
2018年,湖南永雄启动了成立之后最大规模的扩张。2018年7月几乎同时在全国23个省、5个自治区和4个直辖市开设分公司,实现了全国布局覆盖,并持续大规模招聘。
34个运营中心,10915名催收员,446亿应收款,35.3%以上的佣金率,五大国有银行及七成大型商业银行均为客户,带着这份成绩单,湖南永雄向美股IPO发起了冲击。
04
10月23日,湖南永雄在美股递交招股说明书,这家最大的民营催收巨头蛰伏数年,正式谋求海外上市。
湖南永雄递交招股书仅仅两天前,杭州西溪的一百多辆警车,把51信用卡和催收行业置于风口浪尖。
同一天,两高两部发布《关于办理非法放贷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意见》,再次重申禁止暴力催收。
在“于欢刺死辱母案”、校园贷逼死学生、裸条贷、套路贷等种种恶性社会事件发生之后,监管的口子其实一直在暗暗收紧。
2017年12月1日,互金整治办141号文,无场景依托、无指定用途、无客户群体限定、无抵押的现金贷被一刀切。
2018年3月28日,互金协会组织签署债务催收自律公约,明确要求“互联网金融逾期债务催收应严格遵守国家相关法律规定。”
2019年315晚会,曝光714高炮为代表的超利贷,多家“嗜血”短期高息贷甚至暴力催收的机构被点名。
据招股说明书披露,湖南永雄近三年营业收入分别为人民币4.35亿、5.95亿、7.58亿;同期净利润为人民币0.97亿、1.09亿、1.24亿,催收似乎是一门不错的生意。但随着2019年的监管风暴和合规审查,湖南永雄的上半年业绩出现了下滑,并关闭了20余个新开的地区网点。
早在年初,董事长谭曼和相关人员即向中平资本及其附属公司出售了200万股普通股股份,成功套现3亿元。
同时,其前五名客户合计占到了2017年,2018年和截至2019年上半年总收入的99.2%,90.2%和79.2%,集中度颇高,单个客户的业务恶化和终止,都可能直接影响其业绩表现。
一边是上市前夕的创始人套现,一边是严防死守的行业高压政策,选择此时IPO的湖南永雄,是不是会重演今年一众中概股“上市即巅峰”的悲剧曲线?
05
催收行业自带的暗黑属性和阴暗底色,可能是湖南永雄想尽力挣脱的枷锁。
催收在现今的社会语境中,是一个并不受人待见的行业。提到催收,人们最先想到的是打电话催收张口问候家人,闭口国骂收尾;上门催收动不动拉横幅,楼下大喇叭喊“XXX,欠债还钱”,红油漆泼门,进屋往沙发一横,这些对于行业的固有印象,也拉低了催收人员的整体形象。
从事催收的人,上过大学的不多,蹲过班房的不少;有点社会地位的几乎没有,流氓地痞不少;持证上岗的不多,冒充正规职员的不少,往往因为如此,欠款人报警无用,投诉无门,与催收人员很容易就出现肢体摩擦,甚至械斗。
催收的未必是大爷,欠钱的也未必就是孙子。
大批网贷平台、P2P平台、消费金融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填补了现有金融体系的空缺,紧随“互联网金融”火爆而生的,是行业中的漏洞不断扩大。
放款机构之间相互竞争愈发激烈,为占得市场先机,贷款门槛一降再降,获得贷款的客户变得鱼龙混杂,甚至同一个客户,可以获得数家甚至数十家网贷机构的借款,下沉后的客户质量不断恶化,甚至出现了批量伪造资料的大规模骗贷行为,同时,也使得行业的贷款资产质量泥沙俱下。
一边是对客户获取的需求、对KPI指标的追求,另一边是风控合规的限制、放款流程的约束,倒逼“催收”成了“风控”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折射出的,是社会底层信用的支离破碎。
可以说,催收公司的数量差不多是跟P2P一起到达巅峰的。
多达8000家的P2P平台,现在还正常存续的不到1000家,但专业风控人员和催收团队捉襟见肘,本着‘我可以干这活’的原则,催收成为了P2P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甚至于,不良催收加剧了当下的P2P乱象。随着P2P公司的“团灭”,催收公司的数量也将急剧减少。
为了规避暴力催收的红线,湖南永雄特别强调,仅通过远程方式(例如电话和短信)或远程收款提供收款服务,而无需进行现场访问或与债务人进行面对面的谈判,以避免与债务人潜在的身体对抗。
即便是电话催收,面对的依然是一群在金钱的重压下,扭曲欲望的人;透过电话线触达的,依然是最为真实的人间沧桑和世态炎凉;无力抗拒的,依然是暗黑如深渊的人性,和注视着深渊,也被深渊注视的自己。
小贷、P2P、消费金融、现金贷这些细分行业一个接一个爆发,催收也作为亦步亦趋的伴生行业,水涨船高。随着监管高压和技术浪潮的席卷,催收从业人员的生存空间,一点一点被挤压,被蚕食。
饱受诟病的“外访式”催收在扫黑除恶的席卷下几乎销声匿迹,电话催收也被附加了不许短信轰炸、不许骚扰第三方联系人等紧箍咒,三四线的小镇青年们加入了催收大军,却发现一半的电话都被运营商自动筛选掐掉了。更有甚者,更便捷的人工智能AI催收,还在不断取代这些在时代浪潮中,被逐渐边缘化的个体。
在催收这个带有道德阴影的江湖,撑死胆大的准备上市了,饿死胆小的已被取缔了。
游走在灰黑边缘的从业人员,一边面对阳光化的洗刷,一边对抗生存空间的倾轧。
资本的逐利,也许也只能止步于上市之际,而后,寻找下一个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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