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瑕小姐姐
来源:寻瑕记(ID:xunxiajun)
到目前为止,全国共有近70家金融资产交易场所,包括11家金交所、48家金交中心和8家互联网金交中心(名单后附)。
金交所明暗交替的整顿史,就是影子非标的消亡史。
起:中央地方的牌照博弈
九重天,二十年,龙楼凤阁都曾见。
1999年的中国,面临着GDP连续下滑、通缩步步紧逼的艰难困境,大多数国有企业连续亏损、负债率高企,债务危机如影随形。危局进一步向金融体系蔓延,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不断攀升。
为处置四大行的不良资产,财政部为东方、长城、华融和信达四大AMC分别提供100亿资本金,由央行提供5700亿元的再贷款,同时允许四家AMC分别向对口的四大行发行了固定利率2.25%的8200亿元金融债券,用于剥离国有四大行1.4万亿元不良资产。
四大AMC展业过程中,各省办事处林立,分头处置金融资产,地方割据情况严重,散落于各地的区域性产权交易所也没有统一的平台和规则。
是建立一个全国性的金融资产交易平台,还是在各省设立各自的产权交易场所,成为当时中央与地方博弈的关键。
2009年3月,财政部颁布《金融企业国有资产转让管理办法》,明确:
十年光景,为防止国有金融资产流失,处理国有金融机构产权、不良资产交易的金交所应运而生。
十年回望,矗立于全国各地形形色色60余家金交所已从设立时旨在处理省内金融资产的“特定交易场所”,蜕变成为涵盖国有金融企业股权转让、不良金融资产、私募债、定向融资计划、委托债权、应收账款、小贷资产、融资租赁、商业票据等全品类、全口径的“类金融机构”。
2010年5月,天金所和北金所诞生,成为最早的两家交易所。
衔着金钥匙出生,在当时的一行三会、财政部和北京市政府指导下成立的北金所,成为财政部“钦点”的金融类国有资产交易平台。
2015年,成功为北金所引入交易商协会股东,进入银行间市场体系,跻身“国家队”序列后,北金所首任董事长熊焰选择了“五十八,再出发”,创业设立国富资本,与青岛地方平台共同发起了青岛国富金融资产交易中心。
2017年,国富资本又被西安金控引入,成为西安丝路金融资产交易中心的主要股东,“交易所一哥”熊焰出任丝路金交所法人。
比北金所还早7天获批的天金所,引入蚂蚁金服成为其大股东,股东还包括天津产权交易中心、长城资产、东方资产、中信信托等显赫的名字。蚂蚁金服副总裁袁雷鸣出任天金所董事长,同时担任招财宝总经理的袁雷鸣,用了一年时间,把招财宝从0做到了1000亿。
2010-2011年间,全国范围内出现了7家金交所,包括:安徽省金融资产交易所、重庆市金融资产交易所、深圳前海资产交易所、大连金融资产交易所、河北金融资产交易所、四川金融资产交易所和武汉金融资产交易所,全都通过了国务院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验收。
同一时期成立的,还有中国平安旗下的陆金所。与其他始于地方、成于地方的金交所不同,陆金所从诞生之初就带着“P2P第一平台”的光环,随着互联网金融爆雷频频,陆金所几经转型,在今年7月全面剥离P2P业务,谋求消费金融牌照,转型为综合性线上财富管理平台。
诚如业内人士所言,金交所,与土地财政和地方债务问题一样,很大程度上是地方反制中央的产物。金融牌照发放权高度集中于中央,无论出于盘活地方金融、掌控金融资源或是促进招商引资等目的,地方政府不能无牌可打。
金交所这张“不是牌照的牌照”,其发展壮大一直与清理整顿相伴相生。
承:资本巨头的轮番布局
由于缺乏规范管理,部分交易场所背离了金融资产交易的初衷,演变为林权、矿权、文化艺术品和贵金属石油等大宗商品中远期交易的交易场所,甚至成为非法集资的温床。
国务院相继发布[2011]38号文和[2012]37号文,明确金交所的审批权限归入省级政府;并划定监管红线,如不得将权益拆分发行、不得采取集中交易方式、不得变相突破200人等,但并未对金交所业务范围做出明确界定。
同时,2012年后成立的金交所,需要使用“交易所”字样的,除取得省级政府批准外,还需要通过部际联席会议验收;取而代之的,是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金融资产交易中心、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和股权交易中心等。
监管的耳提面命并不能阻止资本对牌照的渴求,下放到省级审批的交易中心不仅降低了新设平台的难度,也提升了存量交易所的牌照价值。
不同于2012年之前的地方发起、国企搭台,2012年之后各地的金交所(中心)吸引到了民间资本和各路巨头的轮番入主,一省一家的标配之外,有的省份多达数家。
辽宁的7家交易中心里,雪松控股通过增资6亿,2倍于挂牌价的最终报价摘得了大金所的控股权,万达财富、恒大金服、海航聚宝汇等多家平台则与大连普惠金融交易中心合作颇多。
山东除了6家金融资产交易中心外,海尔作为大股东独立发起青岛联合信用资产交易中心。
广东由于广州与深圳的双子星斗艳,一度有5家金交所,其中京东金融和网易理财分别以会员身份与其中两家达成深度合作。
江苏则坐拥南京苏州镇江无锡常州等7家金交所,开鑫贷成为江苏开金中心的大股东,苏宁金融和人人贷则成为南京金交中心的会员。
西安一举吸引了恒大、京东、百度、奇虎360等企业入局,设立了5家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前文提到的丝路金交所则被指与先锋系存在人员、业务上的诸多瓜葛。
蚂蚁金服除早早拿下天金所大股东外,还在浙江的5家交易中心中占得了浙江互金交易中心的二股东。
平安相继收购了前海金融资产交易所,重庆金融资产交易所和陆国际新加坡金融资产交易所。这三家金交所与陆金所、平安普惠一道,共同构成陆金所控股,也就是所谓的“四所一惠”。
本着“有牌照先拿着,屯着总比没有强”的心态,金交所也成为各家巨头金控梦想拼图中的一块碎片。
转:非标的最后接力
金交所这块“牌照”并不在“一行两会”监管之列,却以矫健的影子,在非标融资的跑道上频频“抢镜”。
银信业务收紧之际,金交所一度成为银行表外业务的重要通道;互联网金融兴起之后,则成为诸多互金平台嫁接、分拆产品的温床;随着严监管和去杠杆行至深水区,房企和城投这样的传统非标大户也纷纷从信托非标、私募非标流转到金交所非标产品。
定向融资计划、收益分享合约、地方股权交易中心私募债、收益权份额转让,金交所深得互联网圈“造词运动”的精髓,监管法规里找不到的这些酷炫名词,加上“信托同款产品”“市级平台融资”“交易所股东背景雄厚”的包装,闪现在第三方财富理财师的朋友圈里,成为无数投资人“资产配置”的一部分。
以至于“巅峰时期”,金交所一度被业内人士评价为“最厉害的牌照,就是没任何牌照”。
2016年12月,侨兴债10亿私募债违约案发,令股交所与互金平台的苟合曝光。
2014年12月,侨兴集团两家公司通过粤股交发行10亿元私募债,用于偿还银行贷款,粤股交把私募债发布到蚂蚁金服旗下的招财宝平台,招财宝则拆分成多期,并售卖给个人投资者,并协商由浙江财险提供保证保险,浙江财险提出反担保要求,由侨兴董事长吴瑞林担保、广发行出具保函。
事发之际,违约方侨兴集团表示没钱,董事长杳无音讯;提供保证保险的浙商财险拿着保函去找广发银行,却被广发银行告知是假公章,担保文件系伪造;而招财宝称其只是信息中介,只负责投资者的法律费用。
这场“萝卜章割韭菜,蔬菜何苦为难蔬菜”的大戏,历时一年之久,10亿私募债违约牵出了120亿非法募资大案,21家机构被罚没20亿,也将金交所推到舆论风口。
为了防止变相销售私募产品、拉长资金链条,加剧金交所和P2P平台之间的交叉传染风险,清整联办[2017]31号文、整治办函[2017]64号文等一系列文件出台,规制金交所和互金平台合作,一时间各家互金平台纷纷下架金交所产品。
2018年轰动私募圈的阜兴案,意隆财富8000万违约事件背后,关联企业被指通过金交所债权交易,摘牌了大量的债权产品,前海金交所、天金所、天安金交中心等多家金交所牵涉其中,但金交所的挂牌公告和成交确认书中都自行免除了金交所批准、备案、风险保证的责任。
同样是2018年,裁判文书网的15份判决书则披露了南宁金交所近5000万逾期产品的违规细节:15家融资方是成立时间接近、股东交叉关联且没有实缴资本的“空壳”公司;南宁金交所将资金直接打入12家公司实际控制人的个人银行账户;其中7笔融资累计出借人达266人,突破200人监管红线。
去年退市的中弘股份、四大高返平台之一的唐小僧,近期爆雷的证大集团、先锋系,无不与金交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引起了投资者对于金交所“滥发类金融产品却不承担风控责任”的争议。
通过金交所,真实融资方可以把一笔一个亿的融资需求拆成100份,然后冠以001-099的序号,魔术般地化身为100个各自独立的私募产品,然后把每份的人数上限限制在200人内,不仅规避我国《证券法》规定的200人限制,还能降低投资门槛。
金交所所谓的会员系统也给发行方设立了“隔离墙”。皇帝新衣般的会员门槛形同虚设,融资人可以把适格投资者的筛选义务转嫁给金交所;金交所也心领神会,在电脑或手机上轻轻点击“我确认”,一纸没有人会看的开户协议,就把公募变成了面向全世界的“私募”。
乱象的止息,往往需要下定不破不立的决心。
合:金交所的生死劫
旧时王谢堂前燕,再不复海棠庭院。
2018年11月,配合资管新规及配套细则的落地,金交所30万以下的小额拆分产品被叫停。
2019年2月,监管联席会议对金交所进行窗口指导,要求暂停应收账款类,其他收益权类对零售端募集的业务。
但类似的产品还在通过场外募集、一对一摘牌的形式,滋生着最后的疯狂。
近期,清整联办[2019]5号文流出,证监会主席在第四次部级联席会议上讲话,讲话中首次披露了金交所的存量规模:
文件进一步明确要在今年年底、明年年中、明年年底,每半年消化三分之一,直至存量风险基本化解完毕,交易场所撤并整合工作完成。
毫不夸张地说,金交所是中国金融市场最缺乏监管约束和透明度的区域之一。
诞生之初就带有博弈属性的金交所,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金融资产的处置问题,但如同这片神奇的土地常常将善意的种子开出恶之花一样,其中的钻营者没能恪守金融中介挂牌的本分,终究没有躲开利益的纠葛,非标的诱惑。
当信托计划、券商资管、私募基金一一被监管的铁索拴住,游离于监管之外的金交所成为非标融资最后的阵地。
一头连接着财富管理机构对固定收益类产品的渴求,一头则暗合了银行出表、房企融资、城投续命的利益诉求,躲在“收益权”“应收账款”背后,是没人能够摸清的真实资金流向。
金交所挂牌的各类产品是P2P之后,地方金融办的又一个畸形产物,法律关系不清晰,没有明确的金融监管,没有相应的风险控制,甚至找不到“管理人”来压实管理职责。无论是早期的金交所嫁接互金,还是后来的金交所捆绑财富,都是绕监管的羊肠小路。不管则已,一管就是非存非吸。
作为创新的先锋,监管的沙箱,早已演变为“地方发牌,全国展业”的金交所也迎来了命运的黄昏。
近万亿存量资产失去借新还旧的续命神器后,会不会恍如一梦初醒,一片荒凉。
在金融监管格局逐渐由中央统筹变为中央地方分权的背景下,金融资产交易所归入地方金融监管范畴,业务应当限定在地方金融产品交易、地方金融机构股权转让和地方资产管理公司的不良资产交易。
一方面是要关停并转,一省一家,一类一家,控制数量,另一方面是找到金交所的本源业务,提高会员门槛,减少或者叫停个人投资者的参与。
任何规范化的、看似枷锁但有据可循的制度和规章,都是在保护一个行业的良性发展,真正放任的、没有边界的,野蛮生长的,最后都会随泡沫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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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 深寻|金交所的光与暗